佛教是一种人文的信仰,由华严宗的信、解、行、证四个修行的步骤到净土宗的信、愿、行的实践过程,都建立在信仰之上。事实上宗教的本质,就是建立在信仰,而不是建立在推理和思辨,虽然佛教也都兼顾教理的了解和实践,但是信毕竟是第一个因素,因为信心带给我们精神生活和希望。
信仰是建立在“希望”这个心理活动之上,人类无论处于顺境或者逆境,都要抱着希望,随时随地为尚未诞生的事物去做准备,即使在我们活着的时候,目标仍然未诞生,但是不绝望,信仰对于已经存在或者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抱着希望,是没什么意义的。同时,信仰如果坚强就会培育出新生和成长,充满光明和智慧。没希望或者是根本就没信仰,人类就会恐惧、厌倦、或者孤独。信仰事实上就是一种心理动力,也都同时是一种需要,它是实现生活的基础,所以《大方广佛华严经》上说:“信为道源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法,断疑生信出爱流,开证涅盘无上道。”
佛教的信仰是在于发挥自己的慧性,它所传布的各种法门,在中国传布开来,无论是华严宗、天台宗、净土宗、禅宗、密宗等等,都离不开清净的菩提心。清净的菩提心就是要我们由无明的烦恼之中解脱出来,达到涅盘,息灭一切有为法,去伏断所知和烦恼二障,进入庄严的精神法界—成佛。因此,佛教就生活的层面去看,它要我们由非理性的情欲之中解脱出来,过丰足和醒觉的生活,并且发展理性和慈悲的力量;它要人类追求智慧的成长,心灵的自由、幸福与喜悦。就人生的前瞻而言,信仰给我们一个意义丰富的未来—与十方诸佛同回华藏世界。
佛陀教化的宗旨是“法界唯心”。法界就是我们精神生活的本身,而精神生活的主要素材就是伦理了,现在我们从《梵网经》来讨论佛教伦理的本质,在这部经里面,佛陀将伦理和心理(心地法门)完全地融和,伦理不是单纯的规范或者戒条,而是一种由我们心地所流露出来的德性和能力,所以伦理其实是涵盖有一种智慧、能力和完美的本质在里头。当人类的精神生活达到澄澈光明的时候,就具有超越欲界、色界和无色界三界的能力,而证入一真法界的华藏世界。
《梵网经》是一部专讲由伦理入手、提升精神生活的经典。它可以说是华严经教的实践伦理学,也是入华严海会的蓝图,证一真法界的进阶。依照《梵网经》而即知即行,颂华严而神游法界的庄严,日日念佛而观照进入寂光净土的深妙,所以《梵网经》是精神生活理事互摄的指引,从而显露无缘大慈和同体大悲的清净菩提心。
佛陀教人由觉进入佛性是有次第的。觉有三个阶梯:第一为自觉,是平直而行,依根性因缘任运生活,不被境迁,不被五欲所缚,不受烦恼和所知二障所蔽,就是自觉;第二是觉他,是指与“二乘”不同的醒觉,二乘(即小乘)以空见为纲领,以厌生死取涅盘的心态,只求空灭,充其量只是自了汉。大乘则于自觉之后,实践梵网的伦理,实现自己,布施与人,运无缘慈,起大悲心,广化众生;第三是满觉,是悲智双运,万德圆满,究竟觉了之佛陀。
这三个阶段,在《梵网经》之中就得到融和,三觉合一觉,完全在伦理的精神生活之中表现出来。因此,明朝律宗大师寂光讲:“梵网二字乃因人所具之庄严,若能回真向俗,始知佛陀说梵网以度人,始知人人持梵网以成佛。”净空法师亦讲过:“以梵网菩萨心行,入华严不思议解脱境界,安住弥陀寂光净土。”
所以《梵网经》是学佛证道的指引,是融和世出世间法的桥梁,是过去心、现在心、和未来心所以不二的根源。梵网即是道德,它是法界的新生和醒觉的序曲,我们必须了解道德伦理并非世人功利心的旁白,而是精神生活成长的资粮。现实生活其实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凡尘的种种梦影只不过是未来法界生活的开端。如果不以坚毅的心志去实践经由醒觉所发展出来的伦理,慷慨布施,则通往法界、成佛成圣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伦理是一种我们自身生活的实验,而理论和逻辑只不过是经由思维和感觉所编织的观念,所以伦理是绝对的力行而不是知性化的知道。梵网的本质就是实践伦理,而不是建立一套仪式和死硬的教条,因为仪式和教条会僵化实践的智慧,佛陀所教诫的梵网究竟是什么道理呢?这就要由经典的内容说起。
这本经典如果依据华严判教的区分来看,应该属于圆教的经典,因为它是法界与教理不二的教典。本经一开始就好像一部高妙的文学作品一样,讲到释迦牟尼佛入四禅天—摩醯首罗天王所住的地方。这个地方又叫色自在天,修证到十地法云地的菩萨就住在里面,祂们的修行和精神生活都已经到了最胜的境界,再加修证就即将成佛了。那个时候众菩萨正在讨论华藏世界以及报身佛卢舍那佛演说心地法门,阐明法界唯心之精义。
卢舍那佛象征到修行已经到诸恶净尽、众德悉满、证得圆满的报身佛。这时,化身佛的释迦牟尼,与法身佛(毗卢遮那佛)和报身佛相互辉映。清净法身、圆满报身、千百亿化身这三身原本是一体。现在象征千百亿化身的释迦牟尼身上放出智慧之光,照遍一切世界。我们须知道,法身是体,托报身而显;报身就是性,因法身而成;化身是生活的大用,故云千百亿化身。此时,在座之中的玄通华光菩萨也受到德性慧光的感应而放光,光照一切世界。可见这位菩萨也是证入十地,入精神法界的最高层次了。接着,释迦牟尼佛以化身佛的神通妙用,将法身、报身、化身融和为一,给华藏世界天人连成一气,使得菩萨乃至于人、天同时能够见到精神法界的增长和提升的次序,一副美丽的远景就展现在众生的眼前了。
这时众菩萨和佛陀的弟子异口同声问道:这些光明的本性究竟是什么呢?化身佛的释迦牟尼为了要让大家了解真相,就将大家一起接引到华藏世界,去到紫金刚光明宫殿之中,见到卢舍那佛坐在百万亿莲花赫赫光明的座位之上。这些百万亿莲花的光明即是实践伦理的果报,表示报身佛证果之庄严。此时世尊带着大众,敬礼卢舍那佛,深深表示对圆满果报的崇敬,亦替菩萨众询问卢舍那佛怎样才能成就菩萨十地去证得佛果,并且广问如何实践菩萨的行持。这时,卢舍那佛好欢喜地现出“虚空光体性,本源成佛,常住法身三昧”(精神生活的圆成实性),如实地告知大众,要诸大众谛听、善思、修行、透过信、解、行、证去证入精神法界。
这时华藏海会之上,卢舍那佛化为千释迦,千释迦化为亿万释迦,一一世界有释迦坐在菩提树下,各说菩萨心地,整个的法会成为一个法体,诸菩萨众于听得法门之后,如是修行皆可以成佛,成就释迦牟尼,其意“能仁寂默”,能仁而不住涅槃,寂静而不住生死,亦表示能忍,能够含忍于善恶而又无生于寂灭。
《梵网经》揭示了人人皆有佛性法体,必须依法行证,依因缘根性实现修行是为化身,行果圆满是为报身,所以法会之上有亿万释迦同时为诸众生请教卢舍那佛,请演说成佛证道的心地法门。这时卢舍那佛所说的就是精神生活的训练—十住、十行、十回向和十地。现在我们就来看一看集这个法身、报身、化身于一体的精神生活之实践伦理是什么内涵。
人类的心理生活所抱持的希望就是精神生活之善性,它既是我们的天赋,也是我们觉得喜乐和丰足的泉源,因此希望是人类迈向高层次精神生活的起点,亦是向往精神生活的趋向和动力。它是一种准备,是一种光明的心愿,而且是积极付诸实现的愿力。此外,希望当然和欲望不同,欲望的本质是贪婪和贫乏,享乐和堕落,而希望是精神生活的丰富和成长,于是在华藏海会的时候,卢舍那佛说:诸佛当知十发趣心向果。
发趣心不止是一种希望,同时也是生命与生长的本质,它不但是理性的思维,同时兼具感性的情操,就好似太阳的热能一样,滋润我们的精神生活,这个心理的趣向给自己发动了迈向成长和光明的动机,成为一股坚毅的力量。在佛教的伦理学里面认为它能够成为五种力量,这五种力量就是:
信力:由丰富的自信同崇高的信仰所发出的力量。
进力:由光明心志所发出来的积极力量。
念力:良好的信念所发出来的坚定力量。
定力:由纯净的抱负所孕育出来心安理得的定力。
慧力:由不断提升和心理的自发性所发出的智力。
透过这五种心志的力量,趣向证果的大愿就非常坚固了。这个由希望到坚定的过程就是求道动机,不过只是动机还不够扎实,所以卢舍那佛列出了十住心,它是十种时时用来校正是否动机坚固的标准:
舍心:布施给予的发心。
戒心:维持正当的生活习惯的决心。
忍心:心如虚空的容忍心。
进心:努力不懈的积极心。
定心:坚定的心志及不被境界所牵的定净心。
慧心:保持醒觉免于障碍之心。
愿心:发愿成就正等正觉的心。
护心:维护自己不令松散之心。
喜心:对生活充满欢喜心。
顶心:抱着崇高的信念之心。
这十个发心,总归一句话,就是要以踏实坚定的心志,从烦恼生灭的此岸,迈向光明自由的彼岸;下定决心要由“烦恼暗宅中,常须生智慧”,如果自己没有追寻崇高精神生活的决心,就不可能有好的精神生活去深入法藏,证入无余涅槃。故此《六祖坛经》中说:“自若无道心,暗行不见道”。
当我们打从心中发出弘愿,而且愿愿都含有十住,则生活的崇高理想就能够落实。发心不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必须是有了具体的蓝图,才有如实的大愿,它带给我们希望,也带给我们实践的力量。
刚才我们讲过,在十行之中前四行是慈心、悲心、喜心和舍心,这四种心在佛学上称为四无量心,是指面对一切众生要以这四种存心和态度去对待他们。《俱舍论》上说:“以无量有情为所缘故,引无量福故,感无量果。”四无量心是佛教徒待人接物的基本存心,当然也是判断自己行为是否合乎中道的理则。现在我们要进一步追究,为何要以四无量心的“心”作为力行的法门呢?显然“心”字是代表能力,它是经过思考,透过健全人格所表现出来的活泼能力;心是清醒的,具有主动性的,是成熟的心智自然流露的智慧。龙树菩萨在《大智度论》之中说:“慈名爱念众生,常求安稳乐事以饶益之,悲名愍念众生,受五道中种种身苦,喜名欲令众生,从乐得欢喜,舍名舍三种心,但念众生不憎不爱。”
从以上解释看,慈就是博爱了,悲就是救济其他人的苦难,喜是助人为乐,舍是无所求的行善。这样的心智能力是力行梵网伦理那种内圣外王的基础。慈悲喜舍四种实践的能力,能生无量的福德,对治人格成长上发生的障碍。《大智度论》上又说,为了对治我们众生内心的嗔毒,就要培养慈心;为了对治内心的恼怒必须培养悲心;为了对治情绪上的郁闷,应该培养喜心;为了对治爱憎愚痴,应该培养舍心。将这些心理上的障碍加以清除,就能使心智不断成长,精神生活不断提升。所以说这四种实践的能力是无量甚深的智慧。
其次,十行之中的第五行到第八行是四摄事,这四摄事的实践,也是要从心里头出发,它们分别就是:
施心:(施是布施的施,不是自私的私。)施心是普惠无惜,普施恩惠一切众生而无吝惜,以自己的能力去尽量帮助其他人。
好语心:良好的人际沟通关系。
益心(即是利行):方便别人。
同心(即是同事):是能够设身处地,己所不欲勿施与人。
这四种能力是佛学上四种跟别人广结善缘和处理人际关系的智慧。人是离不开群体生活的,因此与别人相处的能力是必备的条件。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人如果在人际关系上适应不良,必然会造成精神生活上的困扰。人际关系也是人类互利互助、互爱互信的基础,解决问题的智慧是从互动之中相互激发得来,所以群性和社会关系的能力是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一环。
培养仁德的第三个力行法是要定心和慧心,这是禅宗见性成佛的心要。《六祖坛经》上讲:“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人类的心理活动总是在定净之中才会发挥最高的创造力,在进行一项创造活动时,心也变得专一笃定。六祖惠能说:“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定慧是提升精神生活最根本的伦理。
卢舍那佛在说法中揭示十种能力(十行)去提升精神生活,就是要由四无量心的慈悲喜舍做起,由四摄事的布施、爱语、利行、同事之中去过合群的社会生活,由定慧等持之中过现实的生活,见本无生无灭的自性。这十个行门各自代表一种实践的能力,而不是死板的教条。四无量心是悲智双运的能力;四摄是立身处世、待人接物的能力;定慧的功夫则为入精神法界的方法。
这十种能力必需自己实验去体会,在生活中实际磨练,才能够培养到纯熟的程度,甚至成为一种习惯,一种不假思索就可以如如运作的智慧和能力。人类的本性和天赋,经过十行的训练,培养出实践精神生活的能力之后,并不能就此停止的。因为这时才真正要实现生命的意义,要将甚深的智慧和能力普注到现实世界,去普照一切有情众生。这就好似我们由学校毕业获得能力和学识一样,必须要回到社会去服务。所以佛教的宗旨基本上是入世的,不过是一种出世的入世,是一种奉献而不执着的入世。
从华严经教的教理来看,如果修习了十住和十行,不再继续努力下去,即使得到定慧的功夫,也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在现世得到无碍,而没有把它提升磨炼,扩大范围,去帮助其他人。所以他的能力等于没有经过实际应用而得到更高层次的提升,距离华严所讲“理事无碍”和“事事无碍”的精神法界还是很远。因此,一旦这个修行者离开现状,投注到另一个情境,就会有困难和障碍了。套用世俗说话,修习了十住和十行只不过是一个知识分子,而不是真正克竟全功的成功者。
另一方面,就心智成长而言,当我们自己进步到很高的阶段,如果不用来回向给自己的同胞,乃至一切有情众生,那么充其量只是一个自了汉,一个独善其身的小乘行者,而不是兼善天下的大乘菩萨。
由以上的讨论,我们不难知道卢舍那佛接下去要讲什么。当然,祂要讲的就是十种回向,十种回向就是实际履行大乘菩萨的任务—上求(上弘)或者下化。卢舍那佛这时接着对法会上诸天、人及菩萨众说:“从十长养心,入坚修忍中,十金刚心向果。”从十长养心即是培养十种力行的能力;入坚修忍中即是入无生忍的极致;十金刚心向果即是实践十种回向以圆满我们的德性。
在这个阶段里,不但要向上回向,提升自己的精神生活,不断超升达到圆满的境界,参入精神宇宙最高的顶点,而且还要向下去回向拯救世界,拯救其他有情众生。这两种实践是互补的,是相得益彰的。要想成就上弘(求)下化的大乘菩萨德行,就必须具有以下十个条件(即十回向),用现代语言作以解释就是:
信心:必须时时保持正确的信仰,对精神法界的向往,决定成佛,坚信不移。
念心:时时系念华藏世界十方诸佛,念念不失去佛法的正智,我们的心系道业而发信、解、行、证之愿力。
回向心:不停向上回向,去提升精神生活,心心安住实相,念念安住真如;同时我们要记住,有下化众生的强烈意欲和心念,去济度一切有情。
达心:通达佛法,由文字般若入手,去醒发我们内在的自性般若,而过实现的生活。
直心:依自己的根性因缘去生活,去实现功德,虽然彼此性向、兴趣不同,但成就的德性则是平等的,所以是“直照平等”。
不退心:不起邪心邪念,不执著于实现生活的一切成就,这样才能虚心向上,成就万德,行果圆满。
大乘心:所谓“己立立人,己达达人”,慈航普渡,令到诸众生同入佛海。